冬日的残阳正一点点隐去,夜风开始拍打着窗户,呼呼作响。
老吴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。他合上书,习惯性地从书架上摸出了电子烟。可刚放到嘴边,他才意识到已经快一个月没有烟油了,只好悻悻地把烟具放了回去……
自从上个月,国家烟草专卖局、国家市场监督管理总局联合发布《关于进一步保护未成年人免受电子烟侵害的通告》后,他收藏的淘宝店铺,就将电子烟产品全部下架了。
这也是老吴顺势“戒烟”的第28天,对一个老烟枪来说,没“烟”的日子实在有点难熬,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。
其实,这个冬天有人比老吴更难熬——自从禁令下达以来,整个电子烟行业近乎哀鸿一片:制造端转型的转型、关停的关停;线上零售节节败退。
但奇怪的是,在宁波,一些头部品牌却掀起了一场“热战”,在线下跑马圈地,疯狂开店……
一边是头顶悬着的政策“达摩克利斯之剑”,一边是拥有3亿中国烟民的庞大市场,在这个冬天,饱受争议的电子烟已然被“挤”到悬崖边。
电子烟在国内的兴起,最早可以追溯到2004年。
那年,伴随刘佳出演的《离婚再婚》,“如烟” 电子烟广告开始在各大电视台轮番轰炸,洗脑循环程度不亚于脑白金。
这款被公认为第一代电子烟的产品于2003年由药剂师韩力发明。他使用高浓度尼古丁溶液作为烟油,并采用发热电阻丝为热源,优化抽吸体验,产品设计与宣传一样“简单粗暴”。
然而,动辄上百元的起售价、频繁更换的烟弹,使得如烟相比传统香烟不具价格优势,如烟在国内市场的反响可谓雷声大、雨点小。
同年,韩力的父亲因重度吸烟并发肺癌晚期离世,如烟的先驱之路平添一份悲壮。
尽管电子烟从诞生的第一天起,其合法性就饱受争议,但丝毫没有抵挡住资本疯狂追逐的脚步。沈南鹏、徐小平、罗永浩等一众大咖纷纷涌入,仅今年以来电子烟行业融资规模就超过20亿元。
最近两三年,在资本的助推下,电子烟迎风起舞,遍地开花。在制造业发达的宁波也有人闻到了商机。
从制造端来说,电子烟的产业链条可分为电子件,即电池、电芯、控制电路;雾化器材料,包括玻璃、五金、发热电阻及注塑件。
“前两年,余姚慈溪就有不少原本做小家电和注塑件的企业,曾开足马力代工过电子烟,但现在似乎早就没有了这方面的订单了。”老魏说。
老魏是慈溪一家工业设计公司的合伙人,之前曾帮不少客户设计过烟具。
记者在阿里巴巴上搜索宁波地区电子烟加工厂家,结果显示有近百家,主要是注塑件和电池供应商,也有一些负责组装的小厂。
余姚丈亭一家注塑件企业负责人表示,他们以前确实代工过一批烟具,但从2018年起,电子烟的产业链持续向广东集中。
老魏说,宁波能提供的就是电池和注塑件,但订单量不大,就不值得开模。而深圳周边产业集中度高,特别是电子件基本是在当地采购,因此现在很少有人来宁波下单了。
据老魏回忆,今年最后一次客户找他设计电子烟具已是6月份的事了。但两个月后,客户听到风声,可能政策有变,于是中断了项目,之后就再也没有联系。
“这个风口来得快也去得快,宁波的投资人还没反应过来,政策面的风险已经显露了,因此没有什么宁波资本进入。”宁波投资人邓建军表示,宁波圈子里似乎没有重金押宝电子烟行业的。
“我们生产的电池和注塑件本来就是供3C产品的,不是专供电子烟的,什么香薰器、雾化器都能用,因此电子烟政策变化对我们来说,谈不上什么冲击。”该企业负责人说。
与宁波“可有可无”的代工相比,在电子烟生产主战场的深圳,这个冬天显然要凛冽得多。
近日,电子烟品牌思格雷创始人、深圳市电子烟协会会长欧俊彪透露——
粗略估计,深圳已有1万多名电子烟工人失业,思格雷原本有近千名工人,如今裁员近一半。11月份前,思格雷原本租了新的办公室计划进行扩张,线上禁令出来后,只能无奈放弃已交的押金。
深圳沙井区,这个全国乃至全球最大的电子烟生产制造集散中枢,对这个“冬天”的到来则感受更为直接和深刻。
据腾讯报道:“在一家名叫康尔的电子烟工厂门口,陆陆续续出来了四五个年轻人,当听到能否去康尔面试之后,一个叫陈林的年轻人说:‘这家工厂已经不招人了,今天已经走了20多个了,这还光是我们一家劳务派遣公司的。’”
康尔只是深圳沙井区电子烟工厂的一个缩影。这里集中了600多家电子烟生产商,生产全球90%电子烟。此刻,大多数工厂却面临转型或倒闭的窘境。
与制造端哀鸿遍野对应的,是销售端的风云剧变。
受“禁令”影响,国产电子烟头部品牌商不得不将火力从线上转移到线下,试图求得一线生机。
(南部高教园区的悦刻专卖店)
悦刻(RELX)是目前国内估值最高的电子烟品牌,天使轮到B轮融资接近一亿美元,估值8亿美元,领投机构中不乏IDG、红杉资本等顶级资本。
而其在线下的扩张速度超乎想象。仅在宁波,悦刻已经在南塘老街、南部高教园区、北部高教园区、慈溪吾悦、余姚银泰等7个地点开出了专卖店或专柜。
“这速度也太疯狂了。”一名宁波的投资人惊叹道。
而魔笛(moti)在宁波铺开的速度紧随悦刻之后,在去年底Pre—A轮中融资1000万美元的魔笛,目前在宁波来福士、镇海吾悦、即将开业的宝隆广场等4个shop mall都有门店。
电子烟线下店看似红红火火,其实并不顺畅。上个月,万达的“禁烟令”就给它们浇了一盆冷水。
11月20日,万达商管集团发出通知,旗下各广场暂停引进电子烟商户,已入驻商户,到期不再续约。“虽然电子烟禁令只针对线上,但万达对所有有政策风险的事,都很谨慎。”万达官方如是回应。
记者了解到,尽管目前宁波的商业广场并没有对电子烟店铺的禁令,但租赁双方对这个市场仍旧缺乏足够的信心。“政策性影响力实在太强,只能走一步看一步。”某商业广场的负责人表示。
与头部品牌线下疯狂烧钱布局相比,二线品牌和进口品牌目前最大的线下渠道只有罗森、全家等便利店了。
为了拿到不多的线资源,目前品牌电子烟代理商们直接抹掉了利润,将便利店的出货价压到零售价的一半。
代理商疯狂甩卖库存,接盘的则是那些“胆肥”的微商们。微商的引流入口也是五花八门,各类BBS、闲鱼等二手平台成为了替代性渠道。
而进口电子烟卖家通过代购的马甲,转战“隐蔽战线”,继续艰难度日。记者通过这种方式购买到了英美烟草集团的EPEN3代电子烟具和烟弹,价格比原先溢价10%左右。卖家解释,现在都是人肉带货,成本自然更高了。
另一方面,原本需要注入烟油才能使用的上一代电子烟产品则基本被边缘化,那些售卖烟油的店铺早已关门。
(鼓楼步行街内的电子烟店已经变成潮鞋店)
记者发现,原本开在鼓楼步行街东侧以及东鼓道地下二层的电子烟店,前者已经改成了潮鞋买手店,而后者变成了服装店。
美国作家戴维・考特莱特在《上瘾五百年》中,曾描述了令人上瘾的商品在过去500年中创造了种种匪夷所思的暴利。
在中国,瘾品的合法上限就是烟,跨过上限就到了毒品。因此越接近上限就能创造越高的利润,这也许正是电子烟尽管存在各种争议,仍然有人前赴后继的原因。
但这个行业最终能走到什么时候、什么位置,还是要看法律和政策。
根据我国《烟草专卖法》第二条:“本法所称烟草专卖品是指卷烟、雪茄烟、烟丝、复烤烟叶、烟叶、卷烟纸、滤嘴棒、烟用丝束、烟草专用机械。卷烟、雪茄烟、烟丝、复烤烟叶统称烟草制品。”
根据上述定义,电子烟因不含有任何烟草制品,故无法被认定为烟草。若要将其按照烟草制品进行监管,则要对《烟草专卖法》进行修改,或对“烟草”定义做进一步司法解释。
当然,这条法律对菲莫国际(PMI)的爆红产品IQOS有效,IQOS仍然采用万宝路烟草,只不过抽吸方式由点燃变为了烘培,名曰“加热不燃烧”,因此在进口环节,IQOS的烟弹就会被海关稽查。
从现行法律看,线下电子烟的生产、销售目前尚处于监管盲区。何时能让电子烟有个明确的身份,不仅是消费者关心的,也是企业所关心的。
据国家标准化管理委员会官网显示,国家标准计划《电子烟》《电子烟液烟碱、丙二醇和丙三醇的测定气相色谱法》由TC144 (全国烟草标准化技术委员会)归口上报及执行,目前已进入审查阶段。
对电子烟从业者来说,一旦国标落地,则意味着这个行业正式得到国家认可。毫无疑问,未来1~3年,是国内电子烟行业的关键期。
“我现在想的就是赶紧找个有烟草专营资质的国企合作或接盘,找到靠山才能谈下一步发展。”一位不愿具名的杭州电子烟创业者表示,目前他的企业融资规模在一千万元左右,但与投资人签订了对赌协议,迫使他要尽快变现。
此刻,电子烟的从业者们一边在仰望美国电子烟企业Juul超过200亿美元的市值神话,一边向外界传递着电子烟春天终将到来的鸡汤。但他们心里很清楚,在目前的政策环境下,严冬才刚刚开始……
前几天,刚刚从限制高消费名单中解脱的罗永浩发布了拉杆箱,显然他已经从电子烟的悬崖跳下了。剩下的人还能坚持多久呢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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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字:乐骁立 编辑:诸新民 美编:周驰